生活适应,是他们的必修课

2025-06-12 15:19:08 来源:鲁网 大字体 小字体 扫码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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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教学现场:一道关于生活的难题

  “老师,我帮你擦桌子。”当小博第一次主动说出这句话时,班主任李老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三个月前,他还是一个连洗手顺序都记不住、从不参与课堂劳动的孤独症孩子……

  小博,男,9岁,被诊断为患有中度孤独症谱系障碍。语言表达能力弱,不能用言语表达自己的需求,不愿意与人对视,社交主动性几乎为零,更不用说参与任何集体劳动。更棘手的是,连最基本的生活技能都存在严重障碍:吃饭会洒满桌子,洗手步骤总是混乱,甚至不愿意进入厕所。有一次,李老师试图教他洗手,他一边尖叫,一边逃离水池,仿佛水龙头打开的不是清水,而是某种他无法承受的刺激。

  起初,李老师尝试用简洁的语言提示他完成动作,但他无法建立起理解与回应的连接。接着她尝试手把手引导,却被小博挣脱,甚至带着防御性地推开老师。那一刻,李老师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面对这样一个在生活技能、社交互动、情绪调控等多方面都存在明显障碍的孩子,究竟应该从哪里开始?是从规范他的问题行为?从语言教起?还是从认知训练着手?

  直到一次大扫除时,李老师认真观察教室清洁时的场景,突然意识到:对普通孩子而言再简单不过的“擦桌子”,对小博来说,或许正是一次“可进入生活的机会”。这不是一项任务,而是一种真实、具体、可重复的社会情境。他不需要先学会说话,也不必理解复杂规则,只需要模仿与重复。李老师由此找到了突破口:从一件“真实的生活小事”开始。

  二、 教学行动:生活适应干预的实践探索

  在孤独症儿童的教育中,生活能力的获得,往往不是知识灌输的结果,而是结构化支持和情境重建的长期积累。在教学实践中,李老师逐步提炼出一套“生活适应四步法”,即任务分解—结构示范—情境协作—正向强化,并在对小博的训练中,形成了较为系统的操作路径。

  一是“任务分解”:将生活动作细化为可执行单元

  孤独症儿童在面对多步骤生活任务时,常表现出固着、回避或行为中断。这背后往往不是拒绝配合,而是对信息加工能力的限制所致。因此,教师必须具备“行为解构”的教学思维,将完整任务还原为可识别、可执行的最小动作单元。小博入校第三周后,李老师尝试引导他完成一次“擦桌子”任务。第一次尝试,学生在拿到抹布后便原地站立,无反应。这意味着传统提示方式(语言指令如“擦桌子吧”)完全失效。李老师深刻地意识到,擦桌子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简单动作,而是一个含有空间转换、行为判断、身体统合的复杂系统任务。于是李教师将整个学习动作细化为五步:取抹布、找到桌面、顺时针擦拭、擦拭边角、放回抹布。同时,为每一动作配置了图示卡片,贴于作业区域的可视位置,并在步骤之间加入简短的提示音,作为动作切换的信号。借助视觉结构和时间提示,小博从最初的无行为反应,逐步过渡到按顺序模仿执行。任务分解降低了孤独症儿童操作难度,也重构了其对整个生活动作的可预期性。这一环节既是一种教学策略,也是一种认知支持干预,为后续的行为稳定奠定了基础。

  二是“示范”:用身体语言建立通道

  对于孤独症儿童而言,语言指令往往难以建立有效的行为联结。此时,教师的身体本身,便是最直观的教学语言。李老师采用的是同步模仿法,即站在小博的左侧,与他同步擦拭同一区域,动作缓慢、节奏一致,并反复演示三次。目的是通过重复性身体示范,帮助小博在模仿中建立动作顺序的肌肉记忆。在第六次练习中,小博首次主动抓住抹布,尝试复现李老师的擦拭轨迹。虽然动作仍显笨拙,但在那一刻,李老师清晰地观察到:小博已经开始表现出身体参与式理解的初步迹象。这是一种无需语言介入的内化过程。

  对于此类学生而言,“看懂”往往先于“听懂”,而身体经验也早于语义理解。教师的身体不仅是示范的载体,更是连接孩子与任务之间的中介系统。当语言失效时,身体可以“说话”;当指令无力时,动作也能“搭桥”。

  三是“协作”:在社会情境中嵌入任务

  由于孤独症儿童的生活能力滞后,通常伴随着社交动机的缺失。单一的技能训练往往难以实现能力的内化,而协作性参与则成为能力迁移的重要桥梁。

  在教学实践中,李老师刻意在清洁任务中设计了“配对完成”环节,将擦桌任务进行拆分,让两个孩子各擦一边,通过共同完成一个目标,帮助学生在协作中建立规则意识与社会归属感。在这样的合作过程中,小博的行为开始呈现出轮流等待、同步擦拭、相互回视等初级社交特征。协作带来的不只是社交技能的呈现结果,更是一种生活中真实的社会性嵌入体验。

  四是“强化”:以反馈重塑动机系统

  强化,不应只是泛泛的表扬或外部奖赏,而应是具象、即时、情境化的正向回应。完成擦桌任务后,小博看向李老师。她没有立即给予糖果,而是蹲下身,轻声对他说:“今天你擦得像老师一样干净。”小博咧嘴一笑。那一刻,李老师意识到:与其说学生在意奖励,不如说学生更在意来自他者的肯定。这种带有情感标记的评价,让小博开始主动重复擦桌动作。

  在接下来的数周中,李老师持续进行练习与调整,每一次挫折都伴随着耐心的等待与策略的重建。第十周的某个午后,小博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主动走向清洁区,拿起抹布,一边擦拭一边说:“老师,我来擦桌子。”这一刻所呈现的,不只是任务的完成,而是其动机系统重建的标志。他不再是被动接受指令的执行者,而是以一种“社会角色”的方式主动参与生活。

  “生活适应四步法”的核心,并不在于行为流程的传授,而是在真实情境中,重建认知参与、身体执行与情感联结的多维体系。这不仅是一种教学方法,更是一种对教育起点的重新定义。

  三、 教育反思:从生活适应开始

  在特殊教育实践中,“生活适应”常常被视为认知训练、语言发展之前的“准备性课程”,似乎是一种可以在进入正式教学前快速解决的能力问题。然而,教师在真正走进孤独症儿童的世界之后逐渐明白,所谓“生活适应”,并非教学的附属品,而是这些孩子走进教育、理解社会的第一道门槛。

  孤独症孩子之所以学习困难,并不是他们不愿学,而是尚未具备进入学习场域的能力。并非缺乏理解力,而是尚未建立起与外界互动的基本方式。例如,洗手这一对普通儿童来说习以为常的动作,对孤独症儿童而言,却涉及空间感、顺序感、自我控制与社会规范等多重能力的整合,是一项极具挑战的复杂建构。因此,特殊教育者亟需重新理解“教育起点”的含义。生活适应,不是教学的前奏,而是教学的根基。

  陶行知先生指出:“生活即教育。”在孤独症儿童的教育中,生活既是学习的载体,也是理解世界的路径。陶行知先生还强调,“社会即学校,教学做合一”。这一观点在特殊教育领域具有深刻的现实指向。孤独症儿童难以通过抽象规则建立认知结构,唯有在具身化的实践中,在具体的行动、重复的生活任务中,逐步生成对社会与秩序的理解。教育者在教学中所面对的,不是知识传授的单一目标,而是交互能力与社会适应的深层构建。日常教学中的穿衣、吃饭训练,并非止于生活技能的掌握,更是在建构儿童对“自我归属”与“社会关系”的认知通道。

  教育的展开,从未脱离生活本身。在生活中教,于生活中育,使儿童在生活实践中逐步成长,这不仅体现了教育的本质逻辑,也彰显了特殊教育中对儿童主体尊严的深度关照。(聊城市东昌府区特殊教育中心学校  李秀萍 聊城市东昌府区教育和体育局特教教研员  由瑞敬)

责任编辑:连峰
新闻关键词:孤独症儿童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