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母亲和她的上海女儿
沂蒙山是片奉献的热土,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写满了牺牲和光荣。革命战争年代,共产党人在这里播撒下革命的火种,沂蒙儿女踊跃参军、支前,用青春和热血谱写了一曲曲动人的篇章,演绎了一个个感人至深的故事。
在沂南县大庄镇白石埠村王桂花老大娘身后就有一个动人的真实故事。1947年,她抚养了一位老红军的后代,孩子5岁时,她又以母亲博大的胸怀,无私地将孩子送往大上海其亲生父母的身边。而这位喝着沂蒙母亲乳汁长大的孩子成长为上海市公安局的一名女干部,她无时无刻不魂牵梦绕自己的沂蒙母亲——
在革命战争年代的蒙山沂水间,有着“沂蒙红嫂”这一伟大女性群体,就是这些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组织乡亲们烙煎饼、送弹药、乳汁救伤员、无私架“人桥”、抚养革命后代、送子送郎参军……她们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党和人民军队的无比热爱,这些真实故事感人至深。王桂花作为其中的一员,一生无怨无悔,被誉为“大义母亲”。
“革命后代就是俺的亲生”
1947年农历2月16日,对于沂河岸边的普通农村妇女王桂花来说,是个既喜且忧的日子。喜的是自己又为高家生下了一个胖小子,而自己前两个儿子不幸夭折的阴影却时不时地令她忧心忡忡。祖祖辈辈靠打长工的丈夫高士都小心地侍候着妻子,他借来几斤小米,打了热乎乎的荷包蛋,亲自端给妻子,使王桂花奶水还算充足。可是,最担心的事情偏偏还是发生了,第十二天上,孩子又是不幸夭亡。
第二天,淅淅沥沥的春雨下了整整一天,躺在床上的王桂花也难受了整整一天。天擦黑时,丈夫高士都披着蓑衣一步闯进来,并大声嚷嚷着抱回来一个闺女。来不及说更多的话,王桂花一把接过孩子,饱饱地喂了她一顿奶水。望着眼前孩子的两个小褂和一个小包被,瞅着怀里面黄肌瘦的小丫头,王桂花从丈夫嘴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孩子原是驻扎在沂河对岸的解放军夫妇留下的,且都有名有姓,男的叫林道生,是部队的一个什么“长”,女的叫洪雪,是部队的军医。孩子就出生在河阳乡刘家店子村,因部队急行军打大仗,夫妇俩决定寄养在本地一老乡家里,因那家主妇奶水不旺,他们又打听找到高士都,丈夫便把出生仅50天的孩子抱了过来。
事后,人们才知道,老林所在的部队正是孟良崮战役的主攻部队,老林因身患重病,只好躺在担架上随部队转移。孩子也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大战在即,他们果断地将孩子托当地干部留给群众抚养。当然这是后话。
革命的后代就是自己的亲生,王桂花夫妇认准了这样一个理。他们虽不识多少字,但受担任村妇救会长的小婶的影响,知道共产党是为穷人打天下的,决心将孩子抚养成人。他们悉心喂养着孩子,并给孩子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唤唤”。时值青黄不接的春季,为保证妻子有充足的奶水,高士都把家里唯有的一只老山羊宰了,以滋补妻子的身体。20多天过去了,孩子的脸蛋也变得红扑扑的。
随着孩子的咿呀学语,当她模糊地喊出“爹、娘”时,夫妻俩笑得合不拢嘴,更把孩子当成了心肝宝贝。炎热的夏天,王桂花想法弄来当时看来是非常奢侈的一床蚊帐,并亲手为其扇凉;寒冷的冬天,她就把孩子的小脚放在怀里烘暖,有时把卖头发的钱变戏法似的为孩子换回一支糖葫芦或一个泥哨。有一次,孩子在门口玩耍时,一不小心磕破了一点面皮,从来没红过脸的夫妻俩为此还相互埋怨大吵了一架。更为惊险的事还有呢,孩子两岁那年初春,国民党还乡团突然趁深更半夜摸到村里抢粮食,在一阵鸡飞狗跳的混乱中,王桂花抱起睡梦中的“唤唤”一路急跑,待气喘吁吁地跑到村后边的杨树林时,她才意识到情急之下把蚊帐误当被子抱来,而且自己的一双小脚连袜子也没穿。无奈之下,王桂花只好把孩子塞进别人的破被子里,她自己裹了蚊帐,哆哆嗦嗦地熬到了天亮。
独轮车推到济南府
转眼间,孩子已长到了3岁。1950年秋收前,一名“大个子”解放军(孙茂松,南京市离休干部)的到来,打破了王桂花家平静的生活。“大个子”在乡、村干部的带领下,自称是老林的警卫员,费尽了一番周折才终于寻到这,并对王桂花讲了如今在济南工作的老林想见女儿一面的意思。当晚,“大个子”便留宿在高家。王桂花夫妇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去济南走一趟。
第三天一大早,高士都推上自家的独轮车踏上了西去的路程。秋日的田野,到处是一派丰收的景象,独轮车车轴与车耳摩擦的声音,也像阵阵动听的歌唱。
从警卫员口中得知,林道生1917年出生于湖北黄冈县一农民家庭,1936年4月参加革命,先后任过部队团特派员、旅锄奸保卫科长等职,妻子洪雪是浙江省杭州市人,在山东时任大众医院院长。他们身经百战,终于迎来了全国的解放。老林夫妇在山东打完孟良崮战役后,就转战东北,3年来,念念不忘寄养在山东老乡家的孩子。
他们一路说着,走着,“唤唤”与“大个子”也从陌生到熟悉,一路上咯咯咯地直笑。饿了,他们就吃自带的煎饼,渴了就喝些山泉水。高士都就凭支前练就的一双硬脚板,3天3夜后终于到了济南。
当时已任华东警官学校教育长的老林见到孩子时,一把抱在怀里,来不及说什么话,只顾大口大口地亲,妻子洪雪也在一边流泪。“唤唤”却对着王桂花一个劲地叫“娘”,极力想挣脱亲生父亲的怀抱。那情景,感动得在场的工作人员也不停地抹眼泪。一方是转战南北的老革命,一方是淳朴的沂蒙老汉,两家人四双大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他们互叙了几年来的经历,自然免不了一番唏嘘慨叹。在济南期间,老林安排警卫员尽最大力量照顾王桂花夫妇的生活,并在交谈中透露出自己即将南下的消息,但他没有为难孩子的第二父母,只是留下沂蒙的具体地址,又亲手将“唤唤”交给了王桂花。济南之行,来来回回共13天,由于异常劳累,丈夫高士都回家后还是大病了一场。
怀揣十元钱,南下大上海
大义大爱,感天动地。1954年刚开春,一种“到上海去看闺女”的情绪强烈地占据了王桂花的心房。是啊,两年前送孩子去大上海的情景常常浮现在眼前,她怎么也忘不了与孩子在一起那段幸福的日子,更忘不了与孩子分别时那撕心裂肺的一幕。
“小唤”5岁那年春,还是那个大个子解放军跨进了她家,这一回,他不仅带来了老林夫妇许许多多的消息,还委婉表达了让孩子到上海去读书的意思。淳朴的王桂花面对活蹦乱跳的孩子,和丈夫整宿整宿地难以入睡,他们想了许多许多。俗话说,“孩子是娘的心头肉”,王桂花理解老林夫妇的心思,毕竟“小唤”是他们的亲生骨肉,战争年代,人家走南闯北闹革命,受的罪遭的苦都比自己多。可是,孩子终究是在自己眼前一天天长起来的,那份亲情难以割舍。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这对心眼似蒙山石一样的夫妇最终作出决定:让孩子回到生身父母身边去!
为了让大个子与“小唤”进一步熟悉,她留“大个子”在家住了足足4天4夜。这期间,她弄来蛔虫药,为孩子最后药了一回肚子里的“怪虫虫”;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为孩子梳辫子,顿顿饭给孩子打上荷包蛋。临走那天早晨,王桂花哄孩子说出个远门到亲戚家,却躲在出村路边的小树林里,眼巴巴地看着孩子远去的背影,嚎啕大哭了一场,她没有去送孩子,而是让丈夫背着孩子步行近百里送到临沂车站……
说去就去,王桂花简单打点了一下行装,怀揣10元钱,抱上刚刚一岁多的儿子踏上了南下的路途。车到徐州,恰遇一位好心的售票员,把她送上火车。火车上,周围很多人打起了瞌睡,而王桂花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小唤唤”可爱的笑声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地响过,她又想象着孩子是不是又长高了一块,头发也不再发黄了吧。就这样想着想着,不觉就到了目的地。因为没有提前写信给老林,火车站里没人接站,王桂花抱着孩子,紧紧攥着老林的信封,终于找到了他的家。当时,老林已是上海市公安局副局长兼政治部主任,闻听“小唤”的山东妈妈到来的消息后,他派人作了安排。因工作忙,白天她让妻子洪雪陪王桂花拉家常,晚上总是抽时间过来问长问短。王桂花大娘清楚地记得,当时“小唤唤”所在的托儿所地址是“上海市东安路4号”。老林夫妇告诉王桂花,为了让自己记住山东人民的深情厚爱,已把“唤唤”改名为“洪鲁民”。
王桂花见到小鲁民时,孩子扑在她的怀里哇地大哭起来,边哭边大声地喊“娘”。整整两年了,七岁的鲁民个子都有1米多高了,红扑扑的脸蛋,甜甜的笑还是老模样,王桂花终于了却了自己“想看看孩子什么样”的心愿,一种强烈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不禁泪满衣襟......
王桂花带着无任何索求的想法去了一次大上海,这也是她今生唯一的一次。在上海她逗留了足足一个多月,她与7岁的鲁民照了一张合影照,这也成为她一生的自豪与希望。在这位淳朴的农妇心底,正是有了这份希望,以后的她才熬过了那些“忍饿”的三年困难时期,躲过了一场场人生的劫难。从上海回到沂蒙山的王桂花一家一直与老林全家保持着书信联系。
可是,到1958年,上海那边突然断了线,从此音信杳无。
回山东看“沂蒙母亲”
1990年农历8月8日,几辆小车停在了王桂花老大娘家门前。中断联系32年后,鲁民与年事已高的父亲专程回到沂蒙。此时,王桂花已是73岁的白发老太。当鲁民见到颤巍巍走来的山东老娘时,哭喊了一声“妈呀,您可安好!”便扑倒在老人的怀里长跪不起......
重相逢,真情动天。鲁民给养母梳理着一缕缕白发,向老人讲述了自己亲生父母这些年来经历的一切。先后任上海市检察院副检察长、检察长的父亲,在“文革”中被关押劳改,后来落实了政策(1985年,按副市级待遇离休)。这些年来,自己不知多少次梦回沂蒙,可是母亲洪雪身体一直不好,加之自己大学毕业后直到1989年底才调回上海工作,所以几次筹划回沂蒙都未能成行。就在前些日子,母亲洪雪因病与世长辞。母亲临走前,给她留下遗言:别忘了回山东,你还有一个沂蒙母亲。经多方询问、查证,才有了这次山东之行。王桂花老大娘听到这里,又不禁潸然泪下,她为过早地失去一位好妹妹而流泪,也为人间这份最真挚的情意而伤怀。
上海沂蒙两地情
自此,鲁民这位上海女儿与她的沂蒙母亲往来不断。前些年,他们大多采用通信方式联系,每次上海来信,老人总是认真地让儿孙们一字一句地念给她听,并一遍遍地念叨着鲁民的名字;每逢春节等重大节日,王桂花大娘就给远在大都市的女儿寄去花生、栗子等地方特产。远隔千山万水的鲁民也乐意把最高兴的事写信告诉自己的养母,给她寄钱、寄物,以表达自己的孝敬之情。多少年来,从500元到1000元的孝敬费年年不断。有一年,听说养母突患重感冒,咳嗽得厉害,她特意购买了一大批新药和营养品快件邮到沂蒙。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她们们母女俩联系更密切了,鲁民经常和沂蒙母亲视频连线。王大娘的两个儿子还代表母亲先后多次去上海看望姐姐。
鲁民如今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丈夫杨全心1999年时曾任上海市司法局副局长,后从市人大退休,女儿从国外留学早已就业。新世纪第一个春节来临时,鲁民给养母寄来了1000元的过节费。正月初三,老人按捺不住对女儿的思念之情,把电话打到上海,期盼鲁民能抽时间常回来看看,在电话的那头,鲁民一听到老人的声音便哭了,她不停地叮嘱妈妈好好保重身体,并答应一定尽快早回多回沂蒙。
2011年2月,95岁的王桂花老人因病去世。笔者在其生前采访老人时,她常常指着鲁民的照片一遍遍地说:“这是俺闺女,这是俺闺女......”
沂蒙的故事说不完。多少年来,回望那农家小院,回望老人那瘦弱的身躯,笔者感到老人是那样的高大......
(作者:中共临沂市委网信办 薛杰 摄影:杜昱宝 部分资料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