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泉边话红楼》元春32 解读宝琴覆射游戏，一切都无可救药

  作者：柳延秀

  第六十二回，宝玉生日，大观园群芳大摆生日宴。宴会上大家玩起了“射覆”游戏。按照规则，探春当令官，宝琴覆，香菱射。

  宝琴想了一想，说了个“老”字。香菱原生于这令，一时想不到，满室满席都不见有与“老”字相连的成语。湘云先听了，便也乱看，忽见门斗上贴着“红香圃”三个字，便知宝琴覆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字。见香菱射不着，众人击鼓又催，便悄悄的拉香菱，教他说“药”字。黛玉偏看见了，说“快罚他，又在那里私相传递呢。”

  看，游戏中有令官、有出题的、有答题的、有作弊的、还有监察的，整个过程，真是团结、紧张、严肃、又活泼，精彩热闹。但要注意，既然已经告诉我们，宝琴覆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字，湘云提醒了“药”字，那出的典是什么？作者用意是什么呢？

  放下疑问，再看一下宝钗和探春的一覆一射，原文：探春便覆了一个“人”字。宝钗笑道：“这个‘人’字泛的很。”探春笑道：“添一字，两覆一射也不泛了。”说着，便又说了一个“窗”字。宝钗一想，因见席上有鸡，便射着他是用“鸡窗”“鸡人”二典了，因射了一个“埘”字。探春知他射着，用了“鸡栖于埘”的典，二人一笑，各饮一口门杯。

  探春覆了一个“人”字，一个“窗”字，宝钗射了一个“埘”字，用了“鸡栖于埘”的典。“鸡窗“和”鸡人”也都有典。“鸡窗”指书斋，传说晋代衮州刺史宋处宗得一长鸣鸡，经常放在书斋窗边，鸡忽然会说人话，同处宗终日交谈，处宗因而学问大进。后人遂用“鸡窗”代称书斋。在中国古代，“鸡人”是一种职业名称，主要负责守夜和报时，类似于更夫。

  “鸡栖于埘”出自《诗经•王风•君子于役》：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其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1.役：服劳役。

  2.曷：何时。至：归家。

  3.埘(shí 时)：鸡舍。

  4.如之何勿思：如何不思。

  这是一首妻子思念远在外地丈夫的诗，描绘了一幅乡村晚景的画面。此诗从农村日常生活场景入手，写鸡进笼了、羊牛回家了、而自己的丈夫还没有回来，妻子思念在外服役的丈夫。人情之常见，语言之纯朴，思念之深切，感人肺腑。女主人公的反复咏叹，表达了对丈夫怅惘的盼望和无奈的期待。“鸡栖于埘”，影射了宝钗婚后对出家人宝玉无尽地思念。

  根据宝钗和探春的一覆一射，回来再分析宝琴和香菱的一覆一射。宝琴说了个“老”字，香菱答不上，湘云知道宝琴覆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字，忙提醒香菱说“药”字，“圃”同“不”，典自《诗经·大雅·生民之什·板》中的“不可救药”，原文：

  天之方虐，无然谑谑。老夫灌灌，小子蹻蹻。匪我言耄，尔用忧谑。多将熇熇，不可救药。

  1.谑谑:嬉笑的样子。

  2.灌灌:款款，诚恳的样子。

  3.蹻(jué)蹻:傲慢的样子。

  4.匪:非，不要。

  5.耄:八十为耄。此指昏愦。

  6.熇(hè)熇:火势炽烈的样子，此指一发而不可收拾。

  译文：天下近来正在闹灾荒，不要纵乐一味放荡。老人忠心诚意满腔，小子如此傲慢轻狂。不是我年老话糊涂，你怎么能把忧患当玩笑？要知道坏事做多了，烈火一旦焚烧，就会无可救药。这是西周时期，讽谕劝谏周厉王的一首诗。诗中对周厉王的荒淫无道采取了劝说和警告，言词可谓苦口婆心，反覆叮咛，意在劝善，不厌其烦，晓以利害，悬戒惩恶，劝说和警告，并用兼施，使全诗在言事说理方面显得更为全面透彻。

  宝琴与香菱做对子，是再恰当不过了。曾经的一场大火，将香菱的父亲甄士隐的家当烧得干干净净，正所谓“多将熇熇，不可救药”，从此甄士隐一落千丈，一败涂地。这里的覆射，香菱回答不上来，心直口快的湘云领悟了，想告诉香菱答案，但被一片笑声给打住了，从此留下了一个谜。这个无谜之谜，是宝琴通过游戏，传递给大家的又一个信息。

  前面宝琴传递了一系列信息，至此，这是最后传递的一个带有结论性的信息：表面故事的贾府、背后历史的年氏兄妹，在大风暴面前，病入膏肓，不可救药。作者就是采用这种一惯的手法，越是重要的信息，越掩盖在欢歌笑语之中，藏一半、露一半，不引起人们的注意。宝琴做了这次覆射游戏后，密集而精彩的出场就告一段落。

  她的再一次精彩出场，在第七十回做了一首《西江月.咏柳絮》，从此，她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基本就悄然无声了。至于薛宝琴最后的命运，作者在第七十回放风筝时做了交待，宝琴的风筝是“大红蝙蝠”，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蝙蝠”是吉祥幸福的象征，“大红蝙蝠”正喻宝琴命运独好，大福大贵。

  总之，薛宝琴是一个陪角，她要为元妃这条暗线做服务。作者给她起的名字:薛宝琴，“薛”者“雪”也，“宝琴”者乃“知音”也。作者创造这个人物，是告诉“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之后，只有这把宝琴在诉说。就象《长安殿》里的李龟年，抱琴在街头如泣如诉、慷慨悲伤，抒发思念之情和兴亡之感。同时，从薛宝琴的身上，可以清楚地看出，《红楼梦》在写法上确实不同于其它小说，它存在明暗两条主线，正象序言中戚蓼生所说，它是“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两牍”，“注彼而写此，目送而手挥”，“淫佚贞静，悲戚欢愉，不啻双管之齐下也”。